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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不是——

    “阿青姐,你把姐姐抱太紧,她肯定闷着了。你快让开,让我来。”

    阿青茫然地“哦”了一声,江月儿闭着眼睛,感觉身上一松,脸上突然落下几滴水来。

    她不由睁开眼睛,头顶上,眉眼清俊的男娃举着一片大荷叶,正撩着荷叶里的水滴朝她洒水。看她睁眼,欣然一笑:“看吧!我说有用的。”

    那笑容这样生动真切,即使像江月儿这样懵懂的小姑娘也不能否认,这笑容里的关切之意。

    江月儿恨恨抢过头顶的荷叶,烦得将剩下的水全扣到了自己脑袋上!

    阿敬这个坏蛋,坏起来恨得人牙根直痒痒,好起来又好得叫人无处不熨帖。

    他怎么是这样的一个人?这叫她要怎么办嘛!

    江家的葡萄一夜之间便进入了大丰收。

    “咔嚓”,杜氏剪下最后一串紫葡萄,跟女儿道:“记得一家送一串就够了。”

    葡萄吃不完,杜氏便打算送一些给邻居们尝尝。

    江月儿高兴地领了这差使,带着阿青挨家挨户地敲门:“王阿婶,我娘叫我送葡萄给你们吃啦。”

    “余婆婆……”

    “洪婶婶……”

    江家与邻居们处得都不差,一提篮葡萄,江月儿拎着转了一圈,收获了几个杂面馒头,一把小青菜,几个鸡蛋,一包红糖等小吃食。

    最后,提篮里还剩下一小串葡萄,江月儿站到了刘家大门前。

    阿青看她往那走,当即变了脸色,开始唠叨:“月姐儿,这家不好,咱不去这家好不?”

    看着她发愁:这孩子怎么记吃不记打呢?她忘了前两天刘顺怎么拎着棍子轰她吗?要月姐儿跑慢些,那棍子就真落她身上了!

    江月儿认真道:“别人家都有,不给他家不好。”要是刘顺再拿大棒子撵她,她跑就是了嘛。

    她给自己鼓着劲敲响了刘家的门:“刘顺叔在家吗?我娘叫我给你送葡萄啦。”

    门吱哑一声很快就开了,刘顺穿一身簇簇新的玉色绸衣,下巴刮得露出了青茬,往常总佝着的腰也挺得直直的,原本板着脸,看见这串葡萄,才露出了些喜意:“紫气东来,你们这是给我送吉兆来了啊。”

    江家住刘家东头,一大早的,江月儿捧了串紫葡萄送他,他这样一说,还真是如此。

    他肯好好说话,江月儿也高兴,赞他一句:“刘顺叔今个儿真俊啊。”眼睛顺着他的腿缝往里瞧,寻思着:他家到底是为啥起的火?

    刘顺摸摸下巴被她逗笑了:“你这小丫头,可真会说话。你等会儿啊。”片刻后跑回来,塞给她一个匣子:“拿着吃罢,一点心意。”

    江月儿年纪小,不觉得有什么,阿青吃了一惊,急忙推拒:“松风斋的点心?这太贵了,我们不能收,月姐儿快给刘顺叔放下。”

    松风斋是杨柳县最好的点心铺子,江家也不是吃不起,只是看这雕龙画凤的小匣子,一看便知是店里极高档的礼盒,光只是盒子,少说也是半钱银子。

    刘顺果然道:“这原就是买了请人吃的,月姐儿可是给我送吉兆来的,便送她一盒又有什么?”看阿青还待推拒,微沉了脸:“你再推辞,是瞧不起我刘某人吗?”

    阿青脖子一缩,就不敢说话了。

    这刘顺与十里街踏实过日子的人家不同,自打他父母过世后,也不正经寻个营生,整日里在街上跟些不三不四的人晃悠。几月前不知他受了什么刺激,回来收拾了行李说要跟人跑商,如今瞧这打扮得人模狗样的,是真发达了?

    阿青憋了一肚子话,回去跟白婆说了,白婆笑道:“我看哪,是刘家有喜事要办了。”

    到中午的时候,刘家的喜事传到了江家来。

    江月儿拎着她这些天不离身的小桶进门嚷嚷:“刘顺叔要说亲啦。阿娘,什么是说亲?”

    杜氏笑道:“还真是有喜事?刘顺跟谁家说的亲?”

    江月儿一愣,丢了小桶蹬蹬往外跑:“我再去问问。”

    杜氏笑:“怎么这么爱凑热闹,我和她爹都不是这样啊,我看赶明儿叫她小热闹得啦。”

    这回小热闹打听的明白多了:“说是前街黄家姐姐,叫翠姑的。”

    “竟是翠姑那丫头?”白婆咂舌:“黄家不是要二十两银子当聘礼吗?刘顺也出了?他还真发了大财不成?”

    “出了。”小热闹叽叽喳喳的,把热闹带回了自己家:“出了,刘顺叔还带了几个人去送聘礼,说等晚上回来请我们客哩。”

    十里街很久没有这样热闹的大事,大桑树底下早围了一堆闲人说话。

    江月儿又出去一趟,回来学给大人们听:“……说是刘顺叔的本钱早赔光了,现在娶妻这钱还不知道是什么脏钱。”

    杜氏皱眉:“什么脏钱不脏钱的?”叮嘱女儿:“这不是什么好话,你别学别人乱传。”

    又叫白婆关了门,把她撵到楼上描红,才与她们道:“不管刘顺家赚的什么钱,这不关我们的事,都管好自己的嘴,省得祸从口出。”

    二人自是应下,白婆问道:“那月姐儿再去刘家,我要不要拦一拦?”

    杜氏想了想,摇头道:“只要月丫儿不进他们家门就随她吧,做得太刻意了也不好。”

    阿青道:“往后月姐儿出门还是叫衍小郎跟着吧,衍小郎还是稳当些。”

    有了阿青这一句话,到晚上刘顺回家在家门口散喜糖时,江月儿就不得不带了个小尾巴。

    街坊们说闲话归说闲话,有糖吃的时候,吉利话跟不要钱的,说得刘顺站在门口,笑得像颗咧了嘴的石榴似的直拱手。江月儿离了老远都能听见小孩子们的欢笑声,生怕去晚了,糖就没了。

    她骨嘟着小嘴儿走在前面:“你走快些啦,糖都快没了。”

    杜衍抹了把汗,道:“你要是着急就先去。”

    江月儿犹豫了一下,道:“那你快来啊,别把水拎洒了。”

    杜衍觉得他现在拎着小桶的样子傻透了,不想跟她多说:“行了我知道了,快去吧。”

    江月儿赶紧冲进了人群,千辛万苦挤到人前,伸着手叫:“刘顺叔我还没糖!”

    刘顺早看见她,特意给她抓了好几把糖,帮她放到兜兜里,笑道:“我的福星来了,多请你吃几颗。”

    江月儿捧着满手的糖乐开了怀,转身看见杜衍站在人群之外,急忙跟他招手:“阿敬快来,刘顺叔有好多糖。”

    两个小人儿满载而归。

    直到洗漱完毕,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,江月儿才想起一件大事:“阿敬,我的小桶呢?”

    杜衍一怔:“我不是给你了吗?”

    “你才没给我!”她下午抱了满手的糖,哪里能拿小桶?江月儿坐起来,怒道:“你把我的桶弄丢了!”

    黑暗中的江家人都被吵了起来。

    江月儿瘜着嘴,马上就要哭出来了:“我要我的桶,你还我桶!”

    阿青道:“现在天这么黑,到哪去找?月姐儿,要不我明天一早去给你找回来?”

    江月儿怎么会同意,尤其她想到,今天太高兴,忘了给刘顺叔家浇水,急得哭出来了:“我要我的桶,我的桶,呜呜呜呜……”

    江栋只好道:“好了,阿爹这就给你找,别哭了啊。”

    江月儿抓了她爹的衣襟:“我跟阿爹一起去。”还得浇水呢。

    左右刘家也不远,江栋最看不得女儿哭,只好一手提着灯笼,一手抱了女儿:“好好好,这回总不哭了吧。”

    父女两人低声说着话,路过那株大桑树时,突然一道黑影蹿出来,将江栋猛地一撞,差点将他撞倒在地上!

    江栋灯笼掉在地上,“嘿”地一声:“谁啊?没长眼睛吗?月丫儿你——”

    怀里的女儿抬手指着一个方向,声音发颤:“阿爹,走,走水了……”

    几个人摇着撸顺流而下,岸上那人一直没离了他们的视线。船夫也是有儿有女的人,揣了钱满脸义愤地跳上岸:“放心吧,江书办,我一定不让那孙子跑掉了!”

    江衍怕人贩子还有同伙,自己留在原地不安全,一手抱着江月儿,一手牵着杜衍,急往严家方向赶。

    此地离严家不过一射之地,只要拐过那条巷子,到严家门口,父子三个便安全了。

    江月儿也觉出了不对,压低声音问她爹:“阿爹,那个人是不是拐子?他是不是抓了孟柱子要卖了他?”

    江栋一听他闺女这声音不对,侧头一看,这小丫头那两只眼睛亮晶晶的,哪像有点害怕的样子?

    他正要警告女儿两句,忽觉背后一阵劲风袭过,颈后突然剧痛,整个人顿时“砰”地砸倒在了地上!

    直到看见杜衍被人从背后捂了嘴抱着跑,江月儿才想起来放声大哭:“阿爹,弟弟!”

    这时,不远处有人在叫“抓人贩子”,江月儿又想起来跟着叫一声“抓人贩子”,又哭一声“阿爹,弟弟”,跛着条腿追了两步路,又回头望一眼江栋,急得不知如何是好。

    抱着杜衍的人却跑得极快,江月儿人小腿短,还等她犹豫,便见那人跳上那艘他们坐过的乌篷船,就手将杜衍倒提起来,往河道里一插,又是一插!

    江月儿“啊”地大叫一声,见那人随手从怀里掏出一柄尖刀割断缆绳,再刺向河里的杜衍!

    “我的天爷!江老爷,江小姐,这是怎么了?”

    严家的人终于出现在了巷子的另外一头。

    江月儿这才敢哇哇哭着往外跑:弟弟被坏蛋扔到河里,已经快沉下去了!

    后面人乱哄哄的:“快留两个人把江老爷抬到医馆去,剩下人跟上!”

    江月儿眼里只剩下了河里那片沉浮不定的蓝色布衫,杜衍挣扎着,被河流的力量推动着,向河道中间飘去,眼看将要不知将他带往何处。

    好痛,好冷……杜衍奋力挣扎着:他就要死了吗?可是,他一点也不想死!他不想死!

    “弟弟!”一只小手突然拽住了他的手!

    是……是,小胖妞?

    杜衍努力睁大眼,视线被小胖妞那张哭成了花猫的胖脸占据。

    傻瓜,也不怕被他拽下来……他轻轻地扬了下唇角。

    ………………

    三天后

    杜氏送走探病的客人,返身上了楼。

    楼上,一大一小两个病号相对而卧。

    江月儿站在床头,背着小手给她爹背诗听:“借问酒家何处有,牧童,牧童,牧童——”

    “牧童遥指杏花村。”

    杜衍一口说出了答案。

    江栋瞪他:“我检查你姐姐的功课,你别插嘴!”

    杜氏站在窗边,便看见,江栋一调开眼神,杜衍挑挑眉,对江月儿作出了一副“爱莫能助”的神态。

    “他们两个,什么时候感情这么好,都学会串通作弊了?”杜氏嘀咕着进了门。

    江栋就问她:“来的是什么人?”

    “衙门里的刘捕头。”杜氏看一眼杜衍,道:“他来说说那个案子的进展。那个要杀衍儿的丁二,因他身上担着些其他干系,两人虽然合伙做这没下稍的生意,但从不在一处行卧,那丁大瞒得紧,要不是他自己跳出来,县衙还不知道这两伙人竟是一路。因此,丁大被抓没几天他就知道了。后来,他从街坊嘴里打听到丁大被抓完全是衍儿的关系,一心想着要为他哥报仇,端午节那时候就盯上了他。”

    “那他胆子可真够大的,光天化日的,也不怕事没干成,反而把自己搭上去了。”江栋哼了一声。

    杜氏道:“他原也谨慎,这不是看前些日子咱们把孩子看得紧,他没找着机会下手吗?因为最近我们县风声紧,他的同伴催着他赶紧走,原本他想再拐两个就走的,谁知你们就不巧撞上去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他也不怕被县老爷抓住吗?”江月儿听到这里,忍不住插了句嘴。

    杜氏竟没斥她乱插话,接着道:“他怕什么?陈大人这回都审出来了,这人在家乡犯了好几桩命案,活到现在已经赚了。再杀个把人根本不在话下。”

    再,再杀人?!江月儿吓得一哆嗦,不敢说话了。

    杜氏趁机吓唬她:“所以,阿娘平日不许你们随便出门,不许你们跟生人说话,那都是有道理的。看你以后还敢不听阿娘的话!”

    江月儿想起那天看见弟弟被人扔进水里的那一幕,直着眼睛,脸彻底白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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