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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章 毛狐 翩翩 黑兽（第2页）

2.翩翩

罗子浮是邠地人，父母很早就去世了，八九岁时便依靠叔父罗大业生活。罗大业担任国子左厢，家中富有，钱财众多，却没有儿子，对待子浮就像亲生儿子一样。子浮十四岁时，被不良之人引诱，去青楼寻欢作乐。当时有个金陵的娼妓侨居在郡中，子浮被她的美貌迷惑，心生欢喜。娼妓返回金陵时，子浮偷偷跟随她一同离去。?子浮在娼妓家中住了半年，钱财花光后，遭到娼妓姐妹们的轻蔑嘲笑，不过还没有立刻被赶走。不久，他得了梅毒，身上的疮溃烂发臭，弄脏了床席，最终被赶了出去。子浮只好在街市上乞讨，路人见了他都远远避开。他担心自己会死在异乡，便一路向西乞讨，每天走三四十里路，渐渐来到邠地边界。又想到自己衣衫褴褛、满身脓疮污秽，没脸回到家乡，便在邻近的县城附近徘徊。?一天傍晚，子浮打算赶到山寺中借宿，途中遇到一位女子，容貌如同仙女一般。女子走近问他：“你要去哪里？”

子浮如实相告。女子说：“我是出家人，住的地方有山洞，可以让你留宿，那里也不用害怕虎狼。”

子浮很高兴，便跟着女子走了。他们进入深山，看到一个洞府，走进洞府，门前横着一条溪水，上面架着一座石桥。又走了几步，有两间石室，里面明亮透彻，无需灯烛照明。女子让子浮脱下破棉袄，在溪水中洗浴，说：“洗一洗，你的疮就会好。”

接着又拉开帷幕，掸拂被褥，催促子浮睡觉，说：“你先睡吧，我给你做条裤子。”

说完，女子拿起类似芭蕉的大叶子，裁剪缝制成衣服，子浮躺在床上看着她。没一会儿，衣服就做好了，女子把它折叠好放在床头，说：“明天早上起来穿上。”

然后在对面的床上与子浮一同睡下。子浮洗浴后，感觉疮疡不再疼痛，醒来后一摸，疮口已经结了厚厚的痂。?第二天清晨，子浮准备起床，心里怀疑芭蕉叶做的衣服不能穿，拿起来仔细一看，竟然是光滑无比的绿锦。过了一会儿，女子准备好饭菜，她把山叶称作饼，子浮吃起来，果然是饼的味道；女子又把山叶剪成鸡、鱼的形状烹煮，吃起来和真的鸡、鱼一样。石室的角落里有一个大瓮，里面装着美酒，女子总是取来给子浮喝，酒少了就用溪水添满。几天后，子浮身上的疮痂全部脱落，便向女子求欢。女子说：“轻薄的小子！刚能安身，就又生妄想！”

子浮说：“只是想以此报答你的恩德。”

于是两人同床共枕，十分恩爱。?一天，有位少妇笑着走进来，说：“翩翩这小鬼头快活死了！薛姑子的好梦什么时候能做完？”

翩翩迎上去笑着说：“花城娘子，你好久都不来了，今天是不是西南风刮得紧，把你给吹来了！你家小哥抱来了没？”

花城说：“又生了个小丫头。”

翩翩笑着说：“花娘子真是个瓦窑啊！怎么不把她带来？”

花城说：“刚才还在哭，现在睡着了。”

于是大家坐下来饮酒。花城又看着子浮说：“小郎君身上好香啊。”

子浮看花城，她大约二十三四岁，风姿绰约，美丽动人，心里很是喜欢。子浮剥果子时不小心把果子掉到桌下，便俯身假装捡果子，暗中捏了一下花城的脚。花城看向别处，笑着像没察觉到一样。子浮正心神荡漾时，突然觉得身上的袍裤变得冰冷，一看，自己所穿的衣服都变成了秋叶，几乎吓得要死。他正襟危坐了一会儿，衣服又渐渐变回原样。他暗自庆幸两位女子没有看到。?过了一会儿，在饮酒应酬时，子浮又用手指轻轻挠花城的手掌。花城坦然地笑着，似乎完全没有察觉。子浮正心跳加速、忐忑不安时，衣服又变成了叶子，过了一会儿才恢复。从此，子浮渐渐收敛心思，不敢再有非分之想。花城笑着说：“你家这小郎君，太不老实了！要不是你这醋坛子娘子，恐怕早就飞到天上去了。”

翩翩也笑着说：“薄情的家伙，就该让你冻得受不了！”

两人一起鼓掌大笑。花城离开座位说：“小丫头醒了，恐怕要哭得肝肠寸断了。”

翩翩也起身说：“就知道勾引别人家的男人，也不记得小江城哭得死去活来了。”

花城走后，子浮担心翩翩会责备他，可翩翩和他相处仍像平常一样。?不久，秋天过去，天气寒冷，霜落木枯，翩翩便收集落叶，储存起来准备过冬。看到子浮瑟瑟发抖，翩翩便拿起包袱，到洞口收集白云当作棉絮，做成棉衣，子浮穿上后温暖得如同穿着皮袄，而且轻松柔软，就像新棉花一样。?过了一年，子浮生了一个儿子，非常聪明可爱，他每天就在洞中逗弄儿子取乐。然而，他常常思念家乡，请求翩翩和他一起回去。翩翩说：“我不能跟你走。不然，你自己回去吧。”

就这样过了两三年，儿子渐渐长大，翩翩便和花城约定，让两家结为儿女亲家。子浮常常挂念叔父年事已高。翩翩说：“你叔父年纪确实很大了，幸好身体还强健，你不必过于牵挂。等保儿婚后，去留就由你决定。”

翩翩在洞中时，常常拿树叶写字，教儿子读书，儿子过目不忘。翩翩说：“这孩子有富贵之相，让他到尘世中去，不愁做不了高官。”?没过多久，儿子十四岁了，花城亲自送女儿过来，女儿打扮得光彩照人。子浮夫妻非常高兴，全家设宴庆祝。翩翩轻敲发钗唱起歌来：“我有好儿子，不羡慕高官。我有好儿媳，不羡慕富贵。今晚相聚，都应欢喜。为你斟酒，劝你多吃。”

随后花城离去，子浮与儿子儿媳在相邻的房间居住。儿媳很孝顺，依偎在公婆身边，就像亲生女儿一样。子浮又说起回家的事，翩翩说：“你有凡俗之骨，终究成不了仙人。儿子也是富贵中人，可以带他一起回去，我不能耽误他的一生。”

儿媳想念母亲，花城很快就来了。儿女们恋恋不舍，泪水盈眶。两位母亲安慰他们说：“只是暂时离开，还可以再来。”

翩翩于是剪下树叶变成驴子，让子浮三人骑着回家。?此时，罗大业已经告老还乡，以为侄子早已去世，忽然看到侄子带着优秀的孙子和漂亮的孙媳回来，高兴得如同获得珍宝。子浮等人进门后，大家看到他们穿的都是芭蕉叶做的衣服，撕开衣服，里面的棉絮热气腾腾地飘走了，于是给他们都换上了新衣。后来，子浮思念翩翩，带着儿子前去探望，却只见黄叶满路，洞口的道路迷失了方向，他们只好流着泪返回。?异史氏说：“翩翩、花城，大概是仙人吧？吃树叶、穿白云，多么奇特啊！然而她们在帷帐中开玩笑，与男子亲昵生子，又和人世间有什么不同呢？在山中生活了十五年，虽然没有‘人民城郭’的变化，但白云遮蔽洞口，找不到踪迹，看到这样的景象，真像刘晨、阮肇从仙境返回时的情景啊。”

3.黑兽

听闻李太公敬一曾讲述这样一件奇事：某公身处沈阳，一日在山巅设宴集会。众人于山顶俯瞰山下，只见一只老虎叼着猎物匆匆而来。那老虎行至一处，用爪子在地上刨出一个坑，将口中所衔的死鹿放入坑中，随后又用土将坑掩埋，这才转身离去。某公见状，心生好奇，便派人去查看老虎所掩埋之物。待仆人将死鹿取出，又依照原样把坑重新掩埋好。?没过多久，老虎引领着一只黑色的兽类再次来到此处。这只黑兽周身毛发长约数寸，威风凛凛。老虎在前，恭敬地走着，仿佛在邀请尊贵的客人。来到埋鹿的坑前，黑兽目光眈眈地蹲在一旁等待。老虎上前刨开坑穴，却发现死鹿已不翼而飞，顿时吓得浑身颤抖，伏地不起，丝毫不敢动弹。黑兽见此情形，以为老虎欺骗了自己，顿时大怒，伸出爪子猛击老虎的额头，可怜那威风凛凛的老虎，竟当场毙命。黑兽发泄完怒火后，也径直离去了。?异史氏不禁感叹：“这黑兽不知叫什么名字。然而询问其外形，并不比老虎大多少，可老虎为何伸长脖子甘愿受死，对它惧怕到如此程度呢？世间万物，各自有其克制之物，其中的道理实在难以理解。就如同狝猴极为惧怕狨猴，远远望见狨猴，便会百十只聚集在一起，围成圈跪地，没有一只敢逃窜。它们瞪大眼睛，屏住呼吸，乖乖等待狨猴到来。狨猴到来后，会用爪子挨个触摸狝猴，估量它们的肥瘦，肥的就用一块石头标记在头顶。被标记石头的狝猴便乖乖伏地，惊恐得如同木鸡，生怕头顶的石头掉落。狨猴标记完毕，便依照石头标记的顺序，逐个抓来享用，其他狝猴这才一哄而散。我曾说贪婪的官吏如同狨猴，他们也会估量百姓的贫富，加以标记，而后肆意搜刮掠夺；而百姓们如同那些狝猴，乖乖听任宰割，不敢喘息，这愚昧无知的情形竟如此相似，实在是悲哀啊！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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